他，走得太早了。

1986年7月29日，他永远地闭上疲惫的眼睛，享年62岁零1个月。

在他离开之时，他倾尽全力为之付出的事业，尚未完成爬坡上坎的关键。他怀着忧虑，留下最后一句话 “不要让人家把我们落（la）得太远。”

伴着这一句嘱托，在他离开后的30多年里，一代代国防科技工作者，沿着他的足迹，坚定地接续奋斗。其中有许多人，是听说了他的名字、知晓了他的事迹后，遂义无反顾地加入进来。曾握过他的手的手，又握住更年轻的手，一届届新生力量聚合起来，沿着他指引的方向，走过了一程又一程，攀上了一峰又一峰。

图为九所职工子女向邓爷爷雕像献花（九所工会&团委提供）

北京九所的工作园区立着他的塑像。清明时节，他的生日和忌日，所里的团员青年会献花祭扫。七月，新入职的职工会在那里上第一堂传统教育课。

他的故事，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。

都是些很鲜活的故事，生动得引人感动落泪，也令人心生向往。

见过王淦昌、朱光亚、彭桓武、周光召、于敏等大科学家的一些前辈们说：论科研能力，那他算不上顶级的大家；论做思想工作，他并不熟练，也不擅言辞，很多时候动员人好好工作就是拍肩膀，但他拍谁肩膀，那个人还不好意思不干 。

然而就是他，有本事将年龄、经历、职业、个性都不同的一大群人凝聚起来，拧成一股绳，干成了大事。西北戈壁滩上，一声声春雷，宣告中华民族正坚定地走在复兴之路上。

至人无己，神人无功，圣人无名。

人性各异。如果一名领导者，祛除了自我的偏执，尊重个人性格、情趣的不同，体察个人精神、意志的强弱，化不同为大同，化各异为存异，就能涵养出整个组织的浩然正气。

他逝世后，有同事缅怀赋诗“手挽左右成集体，尊上爱下好中坚。”是的，他的诚恳坦荡，成就了组织的团结协作，他的执着坚韧，化作整个组织的永不懈怠。他抛却机心，不自有其名，无以得殉名。他去知与故，不自有其功，遂成大功。

却也有前辈说，其实他胆小，桌上那只红色的保密电话机响了，他接电话时手会发抖，声音会变。他也曾告诉同事：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，如临深渊，未尝一日放松。

他遭遇过极度的危险。在光弹落地事故中，他忘却了生死，带队冲进戈壁滩抢险，不顾自己暴露在高浓度的放射性气溶胶中。

那时的他，以及他的同事们，急迫间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。恰恰是因为他们比旁人更懂，所以就更是心无杂念地往前冲。

经历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，他留下的讲述和回忆，却几近没有。他平常也没什么豪言壮语，倒是在加入这项事业伊始，曾对妻子说“做成了这件事，我这一生就过得很有意义，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。”不善言辞的人，一旦吐露心声，那就言出必行了。

他留存的影像也不多。

照片上的他，身材高大，面目慈和、笑容满面。他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，那满溢的纯真的欢快，仿佛身处永恒的青春花园。一次，他负责的一项重要研制任务在甘肃取得重大进展，他兴致勃勃地叫上同事们一起游嘉峪关，照片记录下他骑在骆驼上开心的笑容。

几乎每个与他共事的同事都说，他为人真诚，最是大方，谁有经济上的困难，他知道了，必定会自掏腰包救急。

他的夫人许鹿希教授也回忆，在物资紧缺的年代，一切都要凭票证供应，特意为出差的他准备的高级点心、好糖、好烟，大多都给同事们享受了。遇到高兴的事情，人们嚷嚷着要他请客，他也真的笑嘻嘻地请客。

他很自然地就和人们打成一片。有一位亲历者还告诉我，一次，他到车间去了解生产进展，给技术工人做耐心讲解，讲的是引人入胜，听的也是聚精会神。说到畅快处，他随手拿起工人师傅的大茶缸就喝水。一个大院长，不拘束至此。工人师傅高兴地问：“够吗？还有！”而他也果然笑着说：“那我再来点！”

隔着将近半个世纪的时光，照片褪色，但记忆不会褪色。讲述故事的老者，不由得也微笑起来，每根皱纹里的融融暖意，很像他，抑或就是他，隔着时空再来一次温暖的传递。

到后期，他的笑容浅了，面容疲惫而凝重，眼神专注又忧虑。重症，生命倒计时，但他还有很多未尽的愿望。他忍着病痛流着冷汗给中央写信，他托人买专业书送到病房，他遗憾自己没有时间写一部计划中的专著……他总想溜出医院，回家，回单位，去天安门广场看看……

这样一个人，曾经这里那里来过、经过、笑过、叹过，曾经这样那样苦恼过、向往过、纠结过、遗憾过，他不是故人，他像家人般亲切，也像家人般让人惦记心疼。

“渊海无一物，平凡以近人”。他生前不肯自居高人，逝后也不高远。人们对他敬重、孺慕、思念。有隆重的事情，总想起他，人们围拢在塑像周围，他和大家的合影就慢慢地积累了很多很多。

在他的塑像前，总有一种很自然的活泼泼的生活气息。

有过生日的姑娘从自己刚收到的鲜花中抽出一支放在像前；有烟民会为他也点一支烟；园子里的果树结了果实，有人捧上几只奉上；有时没什么进献，就是在某些特殊的日子，围着他走上一圈，默然寄托无法宣之于众的心事。

天地岁月，四季更替，人们环绕他的塑像，读取他的心事，思考他的艰难，拼搏他的期许。

一个人，如果将生命与天地正气精神合而为一，从大我，到无我，终成为无所不在的存在。而那些慢慢堆积、代代接续的愿景，终究，不仅将一位逝者化为永恒，更是融进每个后继者的生命里。

后继者的血管里有他，会为了祖国的安全与利益而沸腾；骨头里有他，敲起来也做金玉声。

他是智者，也是勇者。他是妻子和好友“永恒的骄傲”，是“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所孕育出来的有最高奉献精神的儿子”，是“中国共产党的理想党员”。他是同事心中永远的“老邓”。

他是邓稼先。

他是为了祖国繁荣富强而奋斗不息的崇高信念。

信念永不熄灭，他永远都在。